月光
月光像薄薄的刀片
刮着山川、田野、村庄
刮着草木、街道、房屋
刮着辽阔的洞庭湖面
刮着十月底那一缕寒风
刮到我的面前时
犹如一张白纸被抖
被月光临摹的我的影子
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秋天
照着街道的路灯照着你的身影
照着房屋的路灯映照着天空深处的黑
淋湿草木的细雨淋湿你的头发
洗涤万物的细雨洗涤你的眼
万物静籁,天空疲软
是什么把漆黑的影子拎向天空深处
正在撰写秋冬萧瑟的灌木
见证了一位企图从命运里脱身的女人
她的步子是多么细碎,多急促
老人
晴天戴草帽扫街
下雨穿雨衣扫街
夏天在跌落的汗水中扫街
冬天在北风呼啸的号子里扫街
咳嗽时扫街,腿痛时扫街
腰直不起来时,就弓着腰扫街
仿佛这世界就只剩下他
和一条斑驳的街道
对于街道,他从不敷衍
接近于苛刻的一丝不苟
但很少有人会留意他
削瘦身材,头发花白,胡子拉渣
他脸上的风霜与沧桑
已远远大于这条街道的沧桑
命
不做饭就没有饭吃
不赚钱就没有钱花
几十年来,男人是摆设:
油头粉脸、游手好闲
吵过、闹过、哭过
心死过一回又一回
可只要望着天真无邪的儿子
她所有挣扎的疲惫就会归于平静
死过的心一次次活过来
没日没夜在工厂干活,加班
回到家,机器一样做饭菜,干家务
48岁,她一头倒在工厂流水线上
再也没有醒来
男人若无其事给她安葬
翻到藏在衣柜里,粘着她血汗
积蓄了多年的三万多块钱
那是她一分一文给儿子赚的老婆本
接过工厂赔偿的48万块钱时
男人手略微有些颤抖
瞬即归于平静
“都是命啊,临死还让男人发一笔财”
乡邻们如此谈论,有人抹去眼泪
目送黑色棺材抬起,一路往西
目送她消失于一堆新土中
唯有沿路一簇簇金色的野菊花
仿佛嘲笑,亦仿佛叹息
2017年1月